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2024-11-08 18:09:57
(原标题:南财观察丨中国经济“人工岛”:国家级经开区的小气候与大生态)
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丁莉 广州报道
40多年前,改革开放的新风向率先扑向东南沿海。1984年3、4月,“沿海部分城市座谈会”于北京召开,中共中央决定进一步开放沿海14个港口城市,并在有条件的地方兴办经济技术开发区,实行经济特区的某些政策。
这年年末开始,广州经开区、湛江经开区便分别从黄埔新港、霞山附近的荒滩蕉林里出发了;4年后,增城经开区从新塘附近的工业基地起步;紧随其后,惠州大亚湾经开区、南沙经开区相继成立……
一直到今年10月30日,国务院同意广州花都经开区升级为国家级经开区,广东省国家级经开区的数量达到8个。
数据显示,全国200余个国家级经开区以千分之三的国土面积,贡献了全国超过十分之一的地区生产总值、近四分之一的实际使用外资总额和进出口总额。
多年以来,这些经开区如同中国经济向外延伸的一块“人工岛”,它们从盐碱滩涂、荒山洼地拔节生长,靠着集中的优势资源先发展起来,成为各区域经济的脊柱,再以“小气候”影响“大生态”,发挥着外资导入、创新培育与机制探索的角色。这些先行先试的经验成功后便会逐渐被移栽到全国各地。
但随着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建设,经开区的政策优势已逐渐式弱,其数量却仍在增加。在这样的背景下,经开区如何继续发挥价值?新的定位又在何处?广东省委党校原副校长、教授陈鸿宇认为,当下,各经开区要“断奶”,由靠政策“输血”发展转向靠自己高质量发展,凭借多年延续下来的“敢为人先”作风磨练内功。
对广东而言,其外向型经济的基调很大程度上是靠经开区奠定下来的。作为改革开放的产物,自诞生起,经开区便承担着“吸引外资外贸”的角色。
这一角色定位写入了基本所有的经开区条例中。
例如,1984年,全国首部经开区立法《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暂行条例》便提出“开发区鼓励外国公民、华侨、港澳同胞及其公司、企业投资兴办生产性企业、科研机构”;1997年《湛江经济技术开发区条例实施细则》也明确了湛江开发区“以引进外资为主”和“出口创汇为主”的功能。
同一时期,外商投资在中国高歌猛进,1990—1994年便较上五年增长12倍之多。
靠着减、免征地方所得税的优惠,百事可乐、安利、宝洁等世界500强相继落地广州开发区;南沙开发区则集聚了本田、丰田等全球知名车企……数据显示,直到“十三五”期间,黄埔、南沙、增城三大开发区实际使用外资仍占据了全市近6成比重。
即便在招商引资方面处于弱势地位的粤东西北地区,湛江与揭东经开区仍取得了亮眼成绩。
近年来,靠着威立雅、可口可乐等世界500强以及巴斯夫为龙头的绿色石化产业落地,湛江在商务部公布的2022年度国家级经开区综合发展水平考核评价排名中,从上年的112名跃升至第78名,今年前7个月实际利用外资实现了136.5%的同比增速。而在揭东经开区,2023年实际利用外资也增长超两倍。
除了引进来,经开区往往还成为中企出海的启航点。它们一早便兴办转口贸易,设立保税仓库,靠着早期的“三来一补”,为广东制造业积攒下技术和第一桶金。
1989年,揭阳一家家庭小作坊靠着2台简陋的转盘式鞋机起家,开始将回收的二手塑料加工粉碎并注塑成黑色塑料鞋。此后几年内,这家小作坊迅速成长为全国塑料家居用品第一外贸企业,成为今天人们所熟知的广州海兴控股集团。
“2002年,我们在榕城的厂房已经不够用,而揭东经开区的招工、交通优势及土地优惠有着很大吸引力,于是集团就搬了过来。”海兴集团研发副总经理林壁鑫告诉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外销占公司营收比重超过6成。近年来,公司又开始摸索跨境电商,新业务的年增速维持在20%以上。
海兴集团所在的揭东经开区,也寄望于跨境电商扭转传统外贸的颓势。揭东经开区党工委书记吴国贤透露,当地正谋划建设跨境电商产业园,将本地的塑胶制品和预制菜产品进一步销往海外,也正好将揭东的物流优势利用起来。
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发现,包括广州开发区、南沙经开区等在内,广东大多数经开区都同自贸区、保税区有着密切的联动或重叠关系。
其中以南沙尤为典型。2012年和2014年,南沙先后获批成为国家新区和自贸试验区,形成了“三区一中心”的格局,赋予了南沙更为便利的货物贸易管理制度和宽松的外资准入限制,这也成为南沙新的动力。
广东医谷执行总裁谢嘉生分享了一个故事,园区孵化的一家企业需要从海外进口某些原料,初期,这家公司只能委托中介机构采购。后来,它申请到了南沙第一张液体蛋白进口资质,采购效率提升了超一倍。接下来,广东医谷还计划利用南沙“粤港澳深度合作示范区”的特殊身份,吸引更多港资、澳资和跨国药企落户。
2023年,广东省64个各级经开区实现地区生产总值2.1万亿元、进出口1.1万亿元、实际使用外资76.5亿美元,分别占全省15.5%、13.8%、34%、15.5%。凭借对外开放,经开区们一度以数倍于同时期平均水平的增速驱动着全省经济腾飞。
《广州市黄埔区广州开发区2023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去年内外资结构发生调整,内资占规上工业产值比重上升为50.6%,超过产值一半。
以广州开发区为缩影,经开区的角色正在经历调整。一定程度上,靠外资“短平快”的发展模式逐渐转变,在外向型经济不稳定性陡然增加的国际环境下,经开区开始“反求诸己”,向内寻找“安全感”。与此同时,在经历数十年发展后,许多经开区也日益面临着资源约束、动能不足的烦恼。
吴国贤表示,揭东经开区的土地开发实际已接近饱和,“对土地要求大的项目我们都很难承接,近年来不少大项目都落到了新崛起的揭阳大南海石化工业区”。
增量时代转向存量时代,经开区的前路要如何走?
去年年底,广州开发区出台广东首个“二次创业”政策措施;今年7月,珠海经开区“思想大解放、能力大提升、作风大转变、工作大落实”推进会召开,亦明确了以“新战略引领‘二次创业’新发展”……荣列各地经开区热门词条的“二次创业”,核心内容即是推进产业结构转型、盘活存量土地。
事实上,以广州、南沙、珠海等为代表,嗅觉敏锐且颇具地缘优势的珠三角经开区,几乎在每一次科技浪潮中都能够先行一步,并为全省孵化新的产业种子。
南沙生物医药产业的萌生便是一个鲜明例证。2014年,南沙区刚刚拿到国家级自贸试验区的牌子,而产业结构尚未来得及转变,这一年的南沙区政府工作报告仍然将航运物流、汽车制造等作为主导产业,广东医谷正是在这一年来到了生物医药领域几乎一片空白的南沙区,从一片弃置的传统汽配产业园中生长起来。
谢嘉生回忆,那时候,广州的医药资源在生物岛,医疗资源主要在越秀老城区,“我们只是预见到了自贸区政策的红利,如同拓荒牛一样来到了这里”。
广东医谷的到来为南沙带来了大量的生物医药项目。2018年,南沙区政府开始将生物医药列入当时的五大支柱产业之一,并于两年后发布了该领域第一个专项扶持政策——《广州南沙新区(自贸片区)促进生物技术产业发展扶持办法》。
如果说,南沙的故事透视了珠三角极富活力的产业结构——只要释放政策红利,市场自然会跟上;那么,揭东的故事则阐述了资源匮乏、举步维艰的粤东地区如何从传统产业的拖累之中脱身,寻找到新的主业。
只有17余平方公里的揭东经开区,存量土地几乎全部被金属、塑胶、食品、化工等企业占据。“长期以来,土地面积小,产业杂且未成规模优势,制约了揭东经开区的发展。”陈鸿宇认为,接下来重点是要扬长避短,找到自身资源禀赋。
“我们正在存量中找增量。”吴国贤解释,措施分两方面,一是重点关注存量龙头企业,找到了装备制造这条新主业;另一则是推动不锈钢等传统产业向附加值更高领域创新升级,配套周边乃至珠三角的家电等产业。
在食品产业优势领域,燕塘即将落地,其计划在揭东打造一个日产600吨的生产基地,利用当地物流优势向东辐射福建。2023年,揭阳快递量全国第4。
找到主业后,招商思路也更加清晰和聚焦。吴国贤表示,揭东本土的巨轮公司有着几十年的机床、高精加工技术沉淀,现已被法国米其林等国际巨头列入全球采购供应体系,“我们计划将其培育成装备制造链主企业,日后实行产业链招商”。
10月30日,国务院再批准4个省级开发区升级为国家级经开区。至此,广东省国家级经开区数量达到8个,仅广州市便占据了4个。
经开区数量仍在增加,但同时,统一大市场建设背景下,其政策优势已日渐式微。
数据方面的反映更加直观。以广州开发区为例,1990年,其GDP占全市比重仅为2.2%。2010年代前后,这一比重达到高峰时期的15%多,而如今,该项数据又降回12%左右。与此同时,广州开发区经济增速也在回落,2023年仅有2.5%。
在这样的背景下,经开区的格局与定位亟待重新调整。
一方面,存量经开区更要有序协同,避免无效竞争。特别是,广州开发区要如何处理与新崛起的南沙、增城、花都等开发区之间的关系?
“是挤占资源还是互利共赢,完全取决于各区如何看待。”广州开发区政策研究室党组书记、主任熊卫国认为,未来趋势一定是多中心式发展的,但各经开区发展阶段不同、优势各异,“《广州面向2049的城市发展战略》已于今年初尘埃落定,‘主抓黄埔,开拓增城,开发南沙’,各区定位已经一目了然”。
在他看来,几区相互之间互补性很强,完全可以产业共建。例如,集成电路领域,粤芯与增芯的应用场景、面向市场便不相同,从而实现错位竞争和互补。
另一方面,经开区的角色定位也开启转变。受访专家表示,经开区的使命本就是带动更大范围崛起,其增速回落属于正常现象,大势所趋一定是各地均衡发展。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意味着,经开区经济增长引擎的使命已经完成。
“过去个别地区靠零地价将企业吸引过来,之后又因没钱完善配套无法留住企业。”熊卫国认为,统一大市场的建设将终止这种“赔本赚吆喝”式的恶性竞争,未来,经开区的发展势必将越来越考验服务和生态。
提及营商环境与体制机制创新,便无法绕开广州开发区“敢饮头啖汤”的勇气。1987年12月,广州开发区率先实行了土地有偿出让制度,成功出让了全国第一块工业用地。这一小步很快牵动了更大层面的改革——次年,七届人大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修正案》,正式确认了土地使用权可以依法转让。
此外,早在上世纪90年代,广州开发区便提出“一切为了企业”。近年来,围绕营商环境,这里形成了一批可在全省全国复制推广的制度创新成果——“一枚印章管审批”改革、“信任筹建”、知识产权多层次融资……
微观层面的感受或许更为深刻。受益于广州开发区“项目筹建合伙人”机制,孚能科技广州基地从去年9月打下首桩到试投产下线仅十个月。在开发区扎根19年的广州三晶电气股份有限公司被选为营商环境观察员,公司副总经理陈长兴表示,开发区已形成了问题诉求收集、交办、解决、反馈、评价的全流程闭环。
营商环境连着民营经济的信心,而后者构成了广东经济的基本盘。数据显示,民营企业和个体工商户为代表的民营经济主体占全省经营主体的96%以上。陈鸿宇认为,当下,中小民营企业抗御风险和“稳定器”的作用已进一步凸显。
揭东经开区也在不断提升办事效率。吴国贤透露,揭东正在争取更多赋权,期望市里能下放土地出让等审批权限,以更好服务项目快速落地。
近日,《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条例》全面修订,重点突出放权赋能,将“能放则放”原则写入法规,明确广州开发区管委会行使市一级管理权限,这意味着在项目引进、土地开发、行政审批等方面,开发区将享有更大自主权。
“我们最怕‘没有远虑的近忧’。”熊卫国表示,开放、创新、改革永无止境,只要不抛却这一初心,开发区便永远有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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