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特写｜科技新贵为何扎堆去中东？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周慧 迪拜报道

中国的冬季，正是迪拜的旅游和展会旺季，随处可见的工地，蓬勃的房地产业，都在彰显这里是投资建设的热土。

迪拜是全球重要的货物中转站和贸易中心城市，也是很多中国人到中东的第一站。在豪华的商场迪拜Mall里，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见到了刚从中国飞到迪拜到的九识智能联合创始人、COO张旭琛，次日清晨他将从迪拜去首都阿布扎比，那里正在举行为期一周的首届阿布扎比智能与自主技术周的展会。

作为阿联酋的首都，阿布扎比近几年发力文旅、数字化和人工智能等，还通过找刘亦菲做旅游代言人等营销方式，知名度在中国骤增。

在社交媒体的叙事中，中东是富得流油的地方，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的中国科技公司创业者们否认去“中东淘金”的说法。他们表示，中企出海中东一直都有，在一段时间里，到中东很多赚到钱的是做中介、培训生意，现在他们希望能参与到当地的经济转型中，做长期的投资布局。

近几年，出海中东热度增加，随着沙特“2030愿景”、阿联酋“2031年国家投资战略”、科威特“2035国家愿景”等一系列长期战略规划落地，海湾国家在旅游、金融、物流、房地产等领域继续发力的基础上，试图在数字经济、新能源经济和人工智能等新赛道上实现新突破。对于中国企业来说，围绕数字经济、人工智能相关的新赛道出海也在起步。

图：迪拜Mall 附近，可以看到哈利法塔 拍摄：周慧

去中东找新机会

来自黑龙江的包车司机张刚（化名），到迪拜工作已经两年，经常开车往返迪拜和阿布扎比之间接送中国客人。

张刚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他是通过“老乡带老乡”的方式来迪拜的，接待的客人中，商旅客人占比较高，包括出差来参加展会和调研的。夏天的时候，这里热得不适合出门，当下是展会旺季，也是他的生意旺季，每月能挣2万人民币左右。

除了像张刚这样不会英语的60后中国司机，到迪拜找新机会的还有很多中国科技新贵。

九识智能的张旭琛刚飞到迪拜，和迪拜负责市场的同事王永波汇合。九识智能是一家来自苏州的无人车企业，全球化布局是公司的战略之一。张旭琛在美国博士毕业后，曾在自动驾驶超级独角兽Waymo做过技术工作。创业后，他负责公司的硬件技术、平台研发及商业化落地，当下中东是公司看好的一个出海市场。

王永波在迪拜八年了，曾供职于央企，他的上一份工作服务于中国某大厂在迪拜的无人机业务。在他看来，这边的生活便利度不如国内的大城市，一些基建设施还像早些年的中国，但也意味着这里还有很多新机会。

这些涌向迪拜的科技新贵们，参会也有实际项目收获。张旭琛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展会期间，九识智能与7X集团（原阿联酋邮政集团）成立了合资公司AutoLogiX，将快递配送业务扩展至城市物流配送领域。

一批来自中国的无人车、无人驾驶企业也在当地官宣了合作进展，文远知行宣布将在阿布扎比开展纯无人Robotaxi商业化运营，曹操出行宣布将在阿布扎比推进Robotaxi业务，萝卜快跑获得由阿布扎比综合交通中心（ITC）颁发的首批全无人商业化运营许可，滴滴自动驾驶宣布与阿布扎比投资办公室（ADIO）达成战略合作。

来自北京海淀的加速进化团队也到了中东，这家“清华系”的人形机器人公司7月份在巴西的一场机器人足球赛事夺冠，团队有丰富的出国参赛经验。加速进化的工作人员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他们去阿布扎比参加了亚太机器人世界杯。

九章云极DataCanvas国际业务负责人徐江10月份在迪拜参加了海湾信息技术展，12月份中旬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他又将开始为期10天的迪拜之行，已记不清今年飞了多少次中东，约有一半时间在海外出差。徐江的履历和张旭琛有些相似，都是有国际化视野的科技公司高管，在美国博士毕业，在谷歌工作过，分别在美国和中国有过两次创业经历，现供职于清华校友方磊创立的九章云极负责国际化业务。

为什么是中东？

普华永道通过2025年二季度调研得出的一份报告显示，市场潜力大、客户购买力强和市场盈利能力好，是受访企业进入中东市场的主要因素。

中国企业的经营足迹已遍布中东地区。其中，沙特和阿联酋是最热门的投资目的地，分别有84%和79%的受访企业在此经营。阿联酋是最受欢迎的区域总部目的地选择，迪拜则是阿联酋区域总部最集中的城市。

在迪拜，除了很多来出差的中国人，街头还可以看到杂货店的盗版泡泡玛特，泉州制造的运动鞋店，工地上的中国工程企业的招牌，超市里的中国制造的饰品，在餐厅能看到大众点评“必吃榜”的招牌。

迪拜的外卖消费习惯渗透率比较高，在街头能看到不同颜色制服的外卖骑手，黄绿色制服的Keeta存在感颇强，过去一年多时间，美团Keeta以闪电战的形式在中东开拓市场，2024年9月Keeta首站落地沙特，今年8月以来，Keeta先后在卡塔尔、科威特和阿联酋开启运营。

在沙特待了五年的中沙领航老板李显，前不久去迪拜待了一个月，在他看来，阿联酋和沙特是中国人去的最多的中东国家。在迪拜，他最直观的感受是，中国房地产中介已经非常多了，这种地产热度有点像十多年前的中国。

另外，他也发现，中国的互联网以及电商类企业在中东的存在感在变强。公司的沙特年轻员工，都习惯用Temu和Shein，因为价格足够便宜，他们也会用Keeta点外卖，配送速度快。

图：迪拜黄金相框和Keeta骑手 拍摄：周慧

李显也提到，有些中国互联网企业强效率驱动导向，将在国内开拓市场的方式运用到国外，个别公司也引发了当地本土竞争者的不满。

2025年5月开始在迪拜开展业务的Lalamove，是货拉拉在海外市场独立运营的品牌。Lalamove首席运营官卢家培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阿联酋一直是连接亚洲、欧洲与非洲的贸易与物流枢纽，阿联酋物流市场规模超过200亿美元，受电子商务、跨境贸易和国内最后一公里配送的推动，预计将以约6-8%的复合年增长率稳步增长，这些都是出海选择阿联酋的原因。

2023年，沙特旅游局就开始到中国的一二线城市做文旅推介。在北京的一场推介会上，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注意到，沙特旅游局强调了当地在文旅投资方面的数百亿大项目，现场参会的企业包括一些通信、互联网、金融支付类的科技公司。

沙特是海湾地区最大的经济体，为摆脱对石油过度依赖，实现经济多元化，沙特于2016年提出“2030愿景”。沙特的经济转型也衍生了一系列新需求，吸引一批中国企业去沙特。比如，2023年沙特宣布申办2034年世界杯，衍生了一些场馆建设需求，已有中国企业去拿项目；旅游人群增加，一旅游民宿等相关的中小项目也会增加；中国企业到沙特建工厂的制造业企业也在增加。

李显服务了数百家中国企业在沙特的注册等落地前期工作。他将出海沙特的中国企业分为几类，主要包括工程类、贸易类、服务业、制造业等，接触最多的是工程类企业，中国媒体关注度极高的高科技人工智能应用的出海，在沙特存在感并不强。

在李显看来，中国工程类和制造业企业出海已经非常多了，围绕人工智能相关的新赛道的中企出海，还处在一个非常初级阶段。

以比较热闹的人形机器人公司为例，出海处在初级阶段，包括售卖一部分机器人给海外科研机构使用，或者参与一些消费场景的应用试点，参加展会节目表演，给观众提供情绪价值。

在北京亦庄举办的2025年世界机器人大会上，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见到一位来自迪拜的投资人，他挤到展位中间，和人形机器人公司的工作人员互换联系方式。这位投资人透露，他服务于中东某主权基金下属的子公司，从迪拜出差来北京参会一天，希望链接机器人公司。

“我们已在中东的酒店实现了机器人的迎宾接待及商品取送功能，未来将在全球范围内进一步拓展，然后引入机器人智慧零售店等。”银河通用相关负责人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他们十分看好劳动力成本比较高的市场。

和偏爱建“世界第一高楼”一样，以阿联酋为代表的中东国家也喜欢尝试前沿的科技应用。据商务部官网消息，美国Grand View Research报告预测，阿联酋人工智能市场到2030年将达460亿美元。报告指出，四分之三的阿联酋企业在去年维持或增加了AI投入。

图：迪拜未来博物馆 拍摄：周慧

徐江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当地比较看重和现代科技的融合，从石油经济到算力经济的转型过程中，中国的科技公司是有机会的。九章云极是一家人工智能基础设施及智算云提供商，在中国、东盟、中东、日本等地均有布局，在中东的合作对象主要包括中东本地机房拥有者、电信运营商、大型企业及高校等，其合作模式多采取和当地利益相关方合作，包括合资共建模式，以更好的触达本土资源和做本土深耕。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注意到，中小科技公司在中东的出海，很多是采取和当地企业成立合资公司的方式落地项目，以最大化降低本土化落地成本。

“中东国家希望从石油到AI的转型，我们愿意去和那边的利益相关方共同发展。不少人易因一时热情仓促入局，也可能因遇到挑战便迅速陷入否定，这种急于求成的心态并不利于长期推进。”徐江也表示。

一位长期生活在迪拜的中企员工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当地政府思路比较开放，喜欢一些很炫的科技场景，无人车、无人机以及机器人之类的前沿科技场景，在这边也会受欢迎。

在迪拜的一个商业综合体附近，记者在美团Keeta Drone无人机配送站点，体验了点单无人机配送星巴克咖啡外卖。当时正值中午时间，烈日晃得人睁不开眼，一位地勤工作人员将放有咖啡的黄色纸盒，装入无人机，随后无人机起飞。

图：在迪拜送外卖的无人机 拍摄：周慧

据Keeta Drone工作人员介绍，截至2025年11月，目前在迪拜有5条航线，其中2条医疗配送航线，3条餐饮配送航线，新的航线正在开通中,公司还计划将“夜航”等最新技术能力带到迪拜，让试点逐渐变成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