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困在“BBB”的阿里

阿里巴巴2007年发布首份社会责任报告，上市以来，其已发布16份ESG相关报告。虽为中国最早发布ESG报告的先锋之一，其ESG评价却不及同行业头部公司，并且近4年均未改善。

从各家评级结果看，阿里在员工相关的人力资本发展、劳动力实践议题，商业道德在内的公司行为议题，以及采购、供应商管理议题等方面的评价整体偏低，大量投诉或是其客户关系评分较低的主要原因。

5月15日，阿里巴巴（BABA.N/09988.HK）发布2025财年财报，当年营收达到9963亿元，同比增长6%；归属普通股股东的净利润为1294.7亿元，同比增长62%。

然而，市场对其营收、净利润双增的业绩似乎并不买账。阿里巴巴港股股价从15日的收盘价128.9港元/股，下跌至6月4日的114.6港元/股，而同期恒生指数上涨0.1%。

从1999年杭州的B2B电商平台起步至今，阿里秉持“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的初心，成为多元生态的全球科技巨头。截至2025年6月5日，阿里港股总市值在中国上市公司中排在第四位，影响力可见一斑。

2007年，阿里首次在港交所上市，其首份社会责任报告（CSR）同步发出。彼时，A股仅有43家公司发布了CSR报告，而第一份A股CSR报告发布年份为2006年。上市以来，阿里持续发布CSR报告，2022财年起，开始发布环境、社会和治理（ESG）报告，至今已发布16份相关报告。

作为中国最早发布ESG相关报告的公司之一，阿里对社会责任的重视显然起步非常早，不过，在ESG评价方面，其评分却低于零售业头部同行。

01

ESG评级4年没提升，多个维度评分低于同行头部公司

明晟（MSCI）的ESG评级在全球享有较高话语权，从其评价结果看，2020年阿里的ESG评级为BB级，2021年，其级别上升一个子级至BBB级后，4年来一直维持未变（图1）。在MSCI评价体系中，BB和BBB均为行业平均级别。

图1：阿里巴巴历年ESG评级变化

数据来源：MSCI官网，《新财富》杂志整理

获得MSCI评级的零售企业，有16家在港股上市，其中，阿里与周生生、六福集团、莎莎国际、中升控股并列第8位，名创优品处于AA级的领先水平，美团、京东获得A级。此外，美股上市的唯品会也达到了AA级。

从历年评价结果看，京东与阿里同样起步于BB级，名创优品甚至2021年时仅为落后级别B级，唯品会也是BBB级别。近年，这些公司级别整体提升，阿里却停滞不前（图2）。

图2：京东、名创优品、美团、唯品会的ESG评级整体提升

资料来源：MSCI官网，《新财富》杂志整理

从环境（E）、社会（S）、治理（G）三大主题的得分看，阿里的E主题得5.9分（满分10分），在16家零售港股中排在第5位；S议题得4.6分，排在第11位；G议题得分在业内倒数第二，仅3.4分。

MSCI重点议题评价显示，阿里在公司行为、人力资本发展、原材料采购方面处于行业落后水平，另外，在隐私与数据安全议题上，京东、唯品会、名创优品、美团等公司均处于行业领先水平，而阿里仅处于行业平均水平。

其他评价机构中，标普全球官网显示，阿里的ESG得分为50分。细分重要议题中，其客户关系议题仅51分，远低于京东的满分100分和唯品会的94分。与员工相关的重点议题，阿里的劳动力实践（43分）、人权（28分）、人力资本管理（59分）三项议题得分远低于京东与美团，前两项议题均低于唯品会。供应链管理议题，阿里得分35分，低于京东（62分）、美团（58分）、唯品会（43分）。此外，阿里的风险与危机管理议题得分33分，远低于京东（46分）和唯品会（64分），废弃物与污染物评分（46分）也低于美团（62分）和京东（59分）。

恒生指数ESG评级结果显示，阿里级别为A-，在109家同行业公司中排在前30%，但其治理议题得分低于70%的同行业公司。

路孚特的评价结果显示，阿里的ESG评分为56分，在全球1036家软件与IT公司中排在第249位，低于京东（89分）和美团（69分）。与员工相关的人权与劳动力管理两项议题的得分分别为43分、40分，而京东和唯品会的以上议题评分均在90分以上。治理议题中，其管理层评分仅20分，远低于京东（78分）、美团（78分）与唯品会（47分）。

整体来看，阿里的ESG评价处于行业平均水平，在多个议题的评价低于头部零售公司，尤其是在公司治理、员工相关议题、供应商管理等方面。

02

“店小二”腐败频发，ESG报告反腐披露退步，影响供应商管理评分

马云曾表示：“阿里所有人，廉正合规部都可以查，连我也可以。”据报道，这句话出现在蒋芳从彭蕾手中接过廉正合规部负责人一职之际。

在淘宝快速发展时代，平台中的“淘宝小二”拥有组织促销、发布广告、处理投诉等特权，但并没有对等的责任义务对其进行制约，这成为滋生腐败的源头。

2012年，《IT时代周刊》发布报道《淘宝腐败黑幕调查》，揭露“淘宝小二”集体腐败现象，阿里开启高调反腐行动，发表公开信披露违规商户名单，同期设立了集团一级部门廉正合规部。其2012—2013年度的ESG报告显示，廉正部根据举报信息，两年内累计完成了128起案件调查，辞退142名违规员工。

2013年，为了健全内控体系，阿里更新或颁布多个相关监管制度，例如《阿里巴巴商业行为准则》《阿里巴巴集团采购指引》等。

2015年，阿里永久关闭26家淘宝店铺，表示其违背诚信经营原则，通过“潜规则”谋求不正当利益，想方设法给关联人士送礼品送现金或给予其他好处、企图向店小二行贿等。

另外，根据每日经济新闻统计，2012—2016年，阿里已有6位高管因内部反腐而“下课”。

从2012—2017年间阿里发布的ESG报告来看，廉政合规、反腐败是必设章节，并且，多个年份公布了案件调查及违规员工数据。

尽管阿里加快反腐步伐，但员工受贿的情况仍未杜绝。天猫前“店小二”天黎在2016—2017年间利用职务之便，收受3家商家好处费，共计42万元。2017年3月，廉正合规部收到举报信息后，发现了数家涉案商家异常入驻。为此，阿里辞退天黎，并将其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同时关闭了7家涉案商家。2018年初，天黎一审被判刑二年，缓刑二年，没收违法所得42万元。

2018财年，阿里巴巴的社会责任报告中没有再提及“廉正”二字，相关内容只有一句“集团建立健全内控体系，加强内部反腐”。在之后的几份报告中，也再未公布调查案件与辞退员工数量。其2019年财年的ESG报告中，则从正面角度公布，有1890名员工进行了2914次礼品申报，其中1262人选择了公益处理礼品的方式。

直至2022财年的ESG报告，阿里才系统性地公布了反腐败的制度建设、管理体系、审计机制以及风险评估方面的内容，显示公司将团队廉洁度纳入各业务管理者的绩效考核中，并在《商业行为准则》等制度中强化了问责制度，当年完成82起腐败案件的内部调查，并有36起涉及员工贪腐的公开诉讼。

不过，从利益相关方关键议题矩阵可以看出，阿里认为，反腐败对公司内部的影响并不高，2022、2023财年，商业道德与反舞弊议题在20余项关键议题中的重要性排序为倒数第三（图3），仅高于水资源管理与废弃物管理。而相比之下，利益相关方认为，这一议题的重要性则排在了前50%。直至阿里最新发布的2024财年ESG报告中，才将此议题的重要性提升至第4位。

图3：阿里2023财年ESG报告关键性议题矩阵

数据来源：阿里ESG报告

议题重要性虽然得到提升，但2024年阿里再爆贪腐大案，对象仍旧是审批商家入驻的“店小二”王某。一年多的时间内，其受贿金额接近亿元，涉案金额达到1.3亿元，400多家商家受牵连。据警方透露，其对入驻价格明码标价，一家店铺的收款金额高达15—20万元。

该员工的职位连中层管理都算不上，却能贪腐近亿元，显示阿里内部监管仍存在严重漏洞，而阿里最新的ESG报告中，看不到其针对屡屡犯错的“店小二”这一职位作出进一步约束。

这或是阿里相关议题评分偏低的主要原因。

在MSCI的评价结果中，阿里在公司行为、原材料采购的评价上落后于同行，其中，G主题的公司行为主要包括商业道德及税务透明度，其中重要指标包括了贿赂与反腐败政策与指标相关的要求，供应商行为的合规性是原材料采购考察的重点。

值得一提的是，反垄断也属于公司行为议题中的内容，MSCI对G主题支柱采用倒扣分制，评估企业是否因违规行为如腐败、垄断等对财务风险造成负面影响。2021年，阿里因垄断被市场监管总局开出的182亿元天价罚单，以及后续北京高院认定阿里巴巴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实施“二选一”垄断行为成立，判决阿里向京东赔偿10亿元等事件，均会影响其公司行为的评分。

标普ESG评分中，供应链管理是阿里所在的零售行业在G维度的重点议题，而阿里的评分远低于京东、美团、唯品会。这一议题评价覆盖了供应商行为准则、供应商ESG计划、供应商筛选政策及KPI等维度，“店小二”腐败事件则贯穿其中所有维度，如反腐败是供应商商业道德要求之一，腐败事件发生在供应商筛选与评估过程中，供应商ESG计划要求公司对供应商采购进行持续审查等。

03

客户关系评分只有京东、唯品会一半，投诉回复率不到6%

阿里的价值观中，客户排在第一，员工第二，股东仅排在第三位。在上市公司的ESG报告中，很少能看到这样明确的排序（图4）。

客户虽然被排在重要性的首位，但标普全球却对阿里与客户之间关系的评价，仅给出51分，远低于京东的满分100分和唯品会的94分。

图4：阿里的价值观中，客户排在首位，股东排在第三

数据来源：阿里ESG报告

在标普的评级方法中，客户关系评分的重点是公司已实施或正在使用的管理客户、在线策略、销售和分销渠道、客户满意度和客户保护的工具，其中，客户满意度是非常关键的数据。

优化客户体验、产品与服务质量，也是阿里的关键议题矩阵中，被公司及其利益相关者公认最重要的议题。

不过，电商平台的运营涉及大量消费者与商家，产品质量、虚假宣传、售后、物流等各类问题存在诸多争议。淘宝作为头部电商，客户投诉量也相对较高。

根据黑猫投诉网站数据，淘宝商城累计投诉量已超过了111万条，从近30天的投诉量来看，淘宝以3.4万条投诉量排在第三，相当于每天就有1100条消费者投诉，第一、第二分别是抖音商城和美团外卖。此外，黑猫投诉网还公布了投诉回复和已完成的数量，淘宝的回复及完成的比例均未超过6%，远低于头部其他平台。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用户，阿里也面临商家的投诉。从网经社发布的《中国电商平台商家投诉数据报告》看，20余家头部电商中，淘宝的投诉量长期排在第三位，仅次于拼多多和抖音。以2024年四季度为例，其投诉量占比达到22.03%。从投诉问题类型来看，任意仅退款、过度维护消费者的占比分别在60%、20%左右，是商家与平台的主要矛盾。

不过，尽管外界显示淘天面临的投诉量不低，阿里的ESG报告显示，2024财年，淘宝天猫平台用户投诉率仅为0.019%，相当于1万单只有2单左右被投诉，其中并未公布投诉数量，也未公布处理的情况。

阿里、京东、唯品会都向标普提交了CSA问卷，回复相关ESG治理内容，其具体的回复不得而知，但从披露情况来看，阿里应对投诉的处理内容披露相对简单。

对比来看，唯品会2023年的ESG报告中，除了公布客户反馈渠道、投诉管理机制之外，还显示当年电话渠道的首次解决率和在线渠道的首次解决率较2022年分别提升2.6%和2.3%，案例显示杉杉奥莱顾客投诉处理率100%以及其连续十年举办“客户零距离”活动；京东建立客服工作“日清”机制，2023年上线客户服务主动介入功能，当年累计完善商品宣传、违规商品治理及流程优化逾1700次。

04

员工流失率为26%，员工议题评分偏低

阿里与员工相关议题的评价，与同行业头部公司相比明显偏低，并且，三家评级机构都给出了类似的结果。比如，MSCI认为，其在人力资本发展方面落后同行；标普认为，其在人权方面的评分仅有28分，另外，其劳动力实践和人力资本管理的评分与京东、唯品会也存在显著差异。

作为互联网巨头，阿里巴巴吸引了大批人才。2017—2021年，在战略扩张及大规模并购整合下，阿里合并报表的员工总数由3.6万飙升至25.86万人。

近年，在战略转型、业务分拆与行业集体“瘦身”环境下，其合并报表员工总数三年减少了6万人，其中，2024年减少近2.7万人。其年报未对人员骤减的情况进行说明。

阿里在2023财年ESG报告中，首次公布了员工流失率为24.6%。2024财年（2023年4月初至2024年3月底），这一数据提升至26.5%。对比来看，京东2023年度的流失率同比降低2.2个百分点，为15.4%，低于阿里。

Wind ESG评级争议事件显示，近三年阿里67件社会领域的争议事件中，解聘相关争议达到42件，占比超过六成，这也与员工相关。

人员流失，会给企业带来一定的ESG风险，影响其评级。在MSCI评级体系中，人力资本管理议题相关的风险有关键人才流失，员工高流动率带来的招聘或培训成本增加等方面。在标普的评级方法中，人力资本发展议题中的员工离职率与人力资本投资回报率等，也是关键数据。

而从评级机构的方法中，可以看到，阿里员工方面评价结果不尽如人意，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MSCI考察项集中在员工持股计划，薪酬中的可变绩效、定期绩效评估和反馈流程以及技能和知识发展培训。标普的考察内容涉及人权承诺与评估及尽职调查、反歧视和骚扰、员工发展计划、绩效考核以及员工支持计划等。

以员工持股计划为例，传统员工持股激励与公司股价密切相关，而阿里巴巴股价自2020年10月27日上涨至历史最高价311美元/股后，持续下跌直至56.5美元/股，之后2年的时间里长期处于低位，这对持股员工影响较大。而阿里一直到2024财年才宣布，将股权激励政策逐步调整为“股权+长期现金”，或“股票增值权/期权+长期现金”的组合方式，另外，部分长期激励归属方式从按年归属调整为按季度归属。

此外，阿里巴巴的ESG报告显示，其员工平均培训时长过去长期在50小时，而2024财年这一数据降低至15.6小时。报告显示2024财年阿里对培训内容作了更严格的定义，不过未采用相同口径对过去的数据进行同步调整。这或是数据差距较大的原因之一。

整体来看，频发的腐败事件、缺失的廉洁信息披露等，或是其在公司治理及供应链管理方面评分偏低的原因；客户作为阿里价值观排序中的首位，其也有必要加强对投诉处理相关数据及机制的披露；在员工方面，也应针对争议事件，公布更多数据、作出回应，以减少对公司ESG评价的影响。

来源：新财富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