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走访了五十家环保企业找“解药”

今年上半年，薛涛走访了大约50家环保企业，并与企业管理层交流了2025年一季度和上半年的企业经营及市场情况。他发现，当前环保市场需求在下滑，而企业的应收账款仍在增加，无论是政府的欠款还是甲方的欠款。薛涛是E20环境平台的总经理，该平台机构拥有约300多家环保企业会员。

薛涛说，在与环保企业交流过程中，企业普遍希望地方政府能够保障项目运营费用。如果地方政府支付能力不足，他们希望能够有更高层面的政策措施。

薛涛建议，在土地财政收入下滑的背景下，公共服务的价格体系应尽快调整，进一步落实污染者承担费用的理念，而不是过度依赖财政支出或补贴。同时，应严格落实保障对提供公共服务的环保设施的运营费用。对于历史欠款问题，如存量PPP项目，应尽早出台可预期的整体解决方案，为企业提供一个稳定的预期。

薛涛称，在目前地方财政能力有限的情况下，应优先保障已建成的污水处理厂、垃圾处理厂以及环卫项目的健康运行，避免出现停止运营或运营质量下降的风险。据估算，这一金额缺口约为1000亿—2000亿元，加上往年欠款，总计约4000亿元。他认为，通过调整公共服务价格机制，这一目标是可以实现的。

老问题新变化

今年上半年，薛涛走访了中部、东北、长三角、珠三角等多地的环保企业。他发现，环保企业应收账款增加依然是一个普遍现象。

薛涛对这些企业进行了分类：一类是环保项目运维企业，比如市政污水企业，这些企业面临的欠款问题比较严重，部分企业需要卖项目来维持。一类企业是环保设备商以及工艺类服务商。这类企业的欠款方主要是地方的水务公司、项目总承包方和特许经营企业，其本质是政府拖欠账款带来的连锁效应。

后者主要以中小企业为主，产值大多在几千万元到两亿元之间，其中少量企业为上市公司。他说，这些企业在承接总承包商的项目时，会签订一些“背对背”协议。“比如，政府付费比例达到多少，总承包商就付给这些企业多少比例的资金。当前政府付费比例没有明显增加，这些企业面临的账期问题也就没有明显改善。这些企业大部分都是民营企业，流动资金比较紧张，在银行贷款或者融资的时候需要实物抵押。为了缓解现金流压力，有些企业主不仅抵押了厂房，甚至将自有住房都抵押出去了。”

薛涛说，平台上的会员企业也有因资金问题而倒闭或停止运营的情况。

中国水网数据显示，100家环保上市公司中，除3家公司未统计到应收账款数据之外，其余97家公司2025年一季度的应收账款总规模约1721亿元，平均每家承受着大约17.80亿元的应收账款，其中还有两家公司应收账款规模超百亿。同时，对照2024年期末应收账款数据，51家环保上市公司2025一季度应收账款规模仍在增加。

截至2024年度，首创环保(600008.SH)应收账款为146.59亿元，到2025年一季度增长为155亿元。碧水源（300070?.SZ）截至2024年年末应收账款123.99亿元，2025年一季度增长至124.87亿元。

2025年初，环保行业的应收账款问题出现了一些变化。

1月26日，盈峰环境（000967.SZ）在其官方公众号发布了一则喜报，宣布公司在近两个月内回款总额突破30亿元，回款迎来“开门红”。该公司称，此次应收账款的快速回笼，将为2025年的发展形成良好开端。

瀚蓝环境（600323.SH）也发布公告称，公司与各地政府推进完善和落实费用拨付机制，加快回款速度，并推动垃圾处理费等收费机制逐步完善，各项工作有序推进。公司2024年度累计收到2023年及以前年度的存量应收账款回款约24亿元，将对公司2024年度经营业绩和财务状况产生积极影响。

2025年3月，修订后的《保障中小企业款项支付条例》发布，该条例已于2025年6月1日起施行。其中就要求“机关、事业单位和大型企业不得要求中小企业接受不合理的付款期限、方式、条件和违约责任等交易条件，不得拖欠中小企业的货物、工程、服务款项。”

薛涛也发现最近部分企业面临的账期拖欠问题略有好转，他认为是上述条例的结果，但这也加大了社会资本和承包商面临的现金流压力，因为这些企业迫于上述条例要求，需要给下游中小企业支付账款，但上游地方政府的欠账问题并没有明显改善。

薛涛还发现一些以前未曾暴露的问题：各地水务公司是政府部门拖欠费用的大户，这些企业很多都是本地国企，不太可能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账期问题，因此其欠款问题更为严重，应收账款占营收的比例更高。但作为当地的国有企业，这些企业只能沉默应对。

此外，环保企业起诉地方政府部门或国企的案例也开始增多。

2月25日，正和生态（605060.SH）发布公告，因被告长期拖欠工程款项，公司已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太原龙城绿地植物园有限公司、上海绿地建设（集团）有限公司和太原植物园支付工程款1.24亿元及利息1192万元，合计1.36亿元。

节能铁汉也公告称，公司向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员会华南分会申请仲裁，要求贵州钟山开发建设有限公司支付本息合计29.09亿元。

薛涛对经济观察报表示，以前环保企业担心起诉政府后会影响与地方政府的关系，导致后续项目难以中标。但现在“两害取其轻”。

存量PPP项目

PPP是环保产业中绕不开的问题。中大型环保企业在PPP项目中通常扮演社会资本的角色，这些企业正受到存量PPP项目支付责任问题的困扰。

明树科技公司依据财政部PPP综合信息平台信息统计，截至2023年2月，在PPP项目中，政府未来总支出责任共计为14.34万亿元。其中2024年至2033年，全国政府支出责任共计8.31万亿元。仅2024年，PPP项目的政府支出责任就达到8419亿元。

财政部PPP中心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6月末，全国PPP综合信息平台管理库累计投资额16.5万亿元，生态建设和环境保护累计投资额10689亿元，占比6.48%。

从2018年开始，不少民营环保企业陷入财务困局。根据全国工商联环境商会数据统计，一百多家环境保护上市公司里，十家以上公司碰到了资金难题，包括东方园林、启迪桑德、碧水源等头部环保民企，他们或引入国资背景的战略投资，或出让控股权，才得以暂时脱困。

通过调研，薛涛认为存量PPP项目的支付责任中，约有2万亿至3万亿元可能与环保行业相关。他上半年走访了多家PPP业务的民企上市公司、工程类国央企和水务公司。他发现，部分国企几乎是靠其他项目的现金流来维持PPP项目的流动资金稳定，几乎没有利润；而一些民营企业前途堪忧，流动性几乎枯竭。

此外，薛涛还发现PPP存量项目存在两个问题：第一是地方政府延迟验收项目，这样就可以推迟进入付款流程；二是在绩效考核上故意挑问题，以求打折支付费用。

“就当前存量PPP项目的支出责任来看，依靠地方财力是难以为继的。”薛涛说。

虽然有相关专家建议通过发行PPP专项债来化解存量PPP问题，但薛涛在内部交流中向会员企业强调：“不要抱太大希望，这种可能性太低。”

行业机会在哪儿

在5月的最后一周，薛涛走访了长沙和上海的几家环保企业。在与企业的一二把手交流后，他发现部分在特定技术或市场能力方面有优势的企业，正计划做大做强，尽管这部分企业“还是非常少”。

薛涛认为，基建增长仍未有明显提速，企业应收账款还在上升，这种市场环境加速了环保行业的优胜劣汰。中国经济正在向高质量发展迈进，有一些没有能力做出改变、适应新环境的企业，只能熬日子，但还有一批环保企业正在摸索新的发展路径。

在薛涛看来，除去账款问题，真正值得行业担忧的问题就是行业周期的下行。

市政环保行业属于市政基础设施，受基建周期影响较大。目前的基建周期尚未明显上行，市场上新建项目较少，未来的发展空间也在缩小，一些企业开始面临生死的难题。比如，垃圾焚烧行业的增速下降比较快，部分有能力的企业正在转向工业污染处理，或者开发更高、更新的技术。此外，还有少部分的企业开始谋求新的市场，“走出去”。

薛涛说，目前的行业周期正在推动行业优胜劣汰的出现，账期问题加速了淘汰的速度。未来市场环保行业的机会将会是技术提升带来的效率提升以及利润空间的扩大。

未来，薛涛更看好工业行业环保需求带来的结构性增长的空间。工业结构的调整和产业的升级会带来对环保行业需求的增长。随着市政市场的下滑和工业市场的稳步增长，预计环保行业的市场结构将会出现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