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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丝管:听一座城的和鸣之声|观展

来源:经济观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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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10 08:46:33

(原标题:锦城丝管:听一座城的和鸣之声|观展)

作者 戴琪 站在成都博物馆《锦城丝管:和合共鸣的音乐成都》展厅的时光甬道里,九千年前的骨笛声穿越时空悠悠回荡耳畔。那些或庄重或灵动的国宝文物,在青铜与丝竹的震颤中,勾勒出中国音乐文明最璀璨的星河。从新石器时代的天地祭祀,到唐宋市井的弦歌不辍,礼乐精神始终如锦江春水,滋养着这座城市的魂魄。司马迁在《史记·乐书》中言:“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当我们循着十二件礼乐重器的纹路触摸历史,看见的不仅是音律的嬗变,更是一个民族对和谐秩序的永恒追寻。

礼起天地:远古至商周的神性回响

贾湖骨笛 裴李岗文化(距今约 8000~7000 年) 河南博物院藏


龟甲响器 裴李岗文化 河南博物院藏

贾湖骨笛的七个音孔依然泛着丹顶鹤尺骨特有的温润光泽,这支出土于河南舞阳的史前乐器,以“宫商角徵羽”五声音阶改写了世界音乐史。考古学家用M 282:20 号骨笛吹奏《小白菜》时,九千年前的振动频率竟与现代十二平均律高度吻合。《周礼·春官》记载“大师掌六律六同,以合阴阳之声”,或许早在文字诞生之前,智慧的先民已通过骨笛参悟音律与天道的隐秘关联。新石器时代的先民以鹤骨为笛,用五声音阶演绎星辰轨迹,骨笛出土时身旁的龟甲响器,则印证着原始祭祀中音乐与巫术的交融。

花蒂形青铜铃 商 四川广汉三星堆博物馆藏

在成都平原,三星堆出土的花蒂形青铜铃的铃舌撞击声穿透三千年的迷雾,传入这座“爱乐之城”。青铜铃整体为喇叭花形,顶部为花托,上有环纽;子房部饰波曲纹,其婉转回环的弧线如江河奔涌,与《尚书·禹贡》“岷山导江,东别为沱”的川泽意象暗合,下部的四花瓣上则饰满联珠纹。公元前316年,秦并巴蜀,蜀文化逐渐与大一统的中华文明合流。花蒂形青铜铃与金沙十音编铃共同印证着古蜀音乐体系的成熟,也暗示着巴蜀与中原礼乐文明的深层对话。

礼乐相生:汉唐盛世的人文交响

相和歌佣 汉 河南博物院藏

汉唐展区的独立展柜中,一组东汉褐釉陶相和歌俑以极具张力的舞台化阵列,再现了《宋书·乐志》所载“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的经典场景。站立俑头戴冠,双手虚托向天;左侧歌唱佣高歌,其口型开合幅度符合《乐府解题》“一唱三叹”的韵律特征;中间三名乐俑则构成“丝竹相和”的经典编制:后排吹埙者低头若低吟,吹排箫佣与之相邻,共同为身前两名舞者伴奏,正所谓“萧昭九成,凤凰来仪”。

 

伯牙抚琴图画像砖 魏晋 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相距不远的《伯牙抚琴图画像砖》画面上一人抚琴,身着敞袖宽袍盘腿而坐。匠人通过抚琴人、仙兽二只与山峦叠嶂间的琴台意象,将《列子·汤问》中“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的知音传奇化作永恒视觉符号。

陶吹笛佣 汉 成都博物馆藏

另一侧的陶吹笛俑身姿微倾,双手持笛的姿态凝练如诗。俑人着交领右衽短褐,衣纹褶皱以浅刻线勾勒,自肩部斜向腰际的布帛纹理细密如流水,腰间束带以浮雕技法塑出三重绳结,精妙绝伦。短褐下摆仅及大腿中部,裸露的小腿肌理圆润饱满,足蹬方口麻履的鞋底刻痕清晰可辨,鞋尖微微上翘的弧度透露出蜀地匠人对生活细节的敏锐捕捉。

俑人颈部因长期持笛形成的微微前探,与宽大右衽领口形成的阴影相映成趣,左肩衣料因手臂动作产生的拉扯褶皱,凝固了演奏时的动态张力。虽面目细节已漫漶,但低垂的额角与收敛的下颌线条,仍传递出乐工沉醉曲中的专注情态。其服饰形制与成都天回镇汉墓出土《簿书俑》高度一致,印证了《汉书·食货志》“衣褐者众”的庶民衣着风貌。

 

落霞式“彩凤鸣岐”七弦琴 唐 浙江省博物馆藏

浙江省博物馆所藏唐落霞式“彩凤鸣岐”七弦琴也来到了本次展览。琴身通体髹栗壳色漆,琴面流水断纹间杂冰裂断纹,如晚霞铺陈天际。琴身长 124.8 厘米,肩宽 20.5 厘米,琴额圆润如月,焦尾处雕卷云纹,十三螺钿徽星列弦下,莹若珠玑。琴背龙池上方刻草书“彩凤鸣岐”四字,笔势遒劲若舞;其下楷书题记:“唐开元二年雷威制”,与《琴史》“雷氏之琴,其声清越如击金石”的记载遥相呼应。

琴腹纳音微隆,恰似《乐书》所述“良材遇良工,斫之成妙器”的匠心凝结。凤沼内楷书刻款“大唐贞观五年雷威重修”,与龙池间蛇腹断纹交错,暗合《琴笺》“古琴以断纹为证”的鉴藏传统。琴轸青玉琢成,雁足紫檀嵌银丝,细节处尽显盛唐气象。当杜甫在《琴台》诗中写下“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时,或许正抚弄着此类唐琴。

《花间集》 明正德十六年(1521年)刻本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唐末五代时期,中原战乱频繁,后蜀偏安成都,吸引了大量乐工入蜀,渐以“官弦歌舞之多、伎巧百工之富”闻名于世。后蜀赵崇祚编成的《花间集》中有一首唐代温庭筠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描写了女子起床梳洗时的娇慵以及妆成后的情态,其意境与曲调与“大石调”瓷枕上的工尺谱(中国传统记谱法之一,用工、尺等字记写唱名)形成跨时空对话——枕面墨书“大石调”“风流子”等字样。“大石调”是商调乐律名,又名大食调,是唐代燕乐二十八调之一。瓷枕整体呈如意形,枕面与四周以黑彩勾边,辅以黑花装饰。

白釉黑彩“大石调”瓷枕 宋 河南博物院藏   

“丑奴儿”瓷枕 宋 河南博物院藏

三彩听琴图枕 宋 河南博物院藏

三件瓷枕构成的音乐空间尤具深意:三彩听琴图枕枕面上有四人,两位长者一抚琴一听琴,各有一名童子立侍于后。四角小画面上儿童头扎小髻,身着红肚兜,或垂钓、或持傀儡、或负莲叶。枕上主仆共赏的场景,暗含白居易《船夜援琴》“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的文人意趣;“丑奴儿”瓷枕则以词牌为饰,呼应着《碧鸡漫志》“凡大曲有散序、靸、排遍、攧、正攧、入破、虚催、实催、衮遍、歇拍、杀衮”的曲体演变。

 

人物纹八棱金杯 唐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鎏金人物纹八棱金杯以捶揲、錾刻之法尽显盛唐气度,杯体八棱分饰八组胡人乐舞图:其中一面的胡旋舞者单足立于小圆毯,双臂高举若飞天之姿,裙裾旋飞成圆弧,恰与《通典·乐典》“舞急转如风,俗谓之胡旋”的记载相合。舞者深目高鼻的面部特征,与章怀太子墓壁画《客使图》中的粟特使臣形象如出一辙,其腰间蹀躞带悬挂的鞢躞七事,更印证了《旧唐书·舆服志》“武官五品以上佩鞢躞七事”的胡风东渐。

金杯口沿下錾刻的缠枝忍冬纹间,穿插琵琶、箜篌、羯鼓等西域乐器浮雕,正是元稹《法曲》“胡音胡骑与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的场景重现。杯底圈足处的联珠纹与粟特银器上的祆教日神纹样同源,而舞者足下圆毯的十字菱花纹则同敦煌莫高窟220窟《药师经变》中的舞筵纹饰遥相呼应。此金杯的八棱形制,更是《周礼·考工记》“六齐之中,金有六齐”的礼器规制被胡风的重新诠释——当胡旋舞的疾转打破青铜礼器的庄重对称,大唐的多元文明已在金樽流转间完成涅槃。

礼俗交融:宋元以降的市井乐章

奏乐石刻 宋 大足石刻研究院藏     

泸县采莲队舞石刻 宋 泸县博物馆藏

宋元展厅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勾栏瓦肆杂剧石刻。石刻将《东京梦华录》“不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日日如是”的市井狂欢定格永恒,角色表情诙谐,大抵是《梦粱录》中“杂剧大抵全以故事,务在滑稽”的活现。与之辉映的采莲舞图谱,舞者踏舟而歌的意象或是欧阳修所见的“叶有清风花有露,叶笼花罩鸳鸯侣”。

 

《王状元集诸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 元 眉山三苏祠博物馆藏

 

《张深之先生正北西厢秘本》 明崇祯刻本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在悠悠清音里,文学与音乐交融于展厅。《王状元集注东坡诗》中“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注疏,与《张深之先生正北西厢秘本》中的工尺谱形成双重注解。泛黄的书页与墨笔交缠似烟波荡漾,二者的并列展陈恰合《文心雕龙·乐府》所述“诗为乐心,声为乐体”。

三件瓷枕在此展区则构成了市民音乐的微观宇宙:磁州窑“大石调”枕侧面的“拍板”纹饰暗藏着《都城纪胜》所述“嘌唱要索官调、商调”的表演规制;三彩听琴图枕中琴童解囊取谱的细节,恰是《武林旧事》“小经纪”条记载乐谱流通的实证;而“丑奴儿”枕上的词牌装饰,则与《词源·讴曲旨要》“字少声多难过去,助以余音始绕梁”的演唱技巧形成互文。这些日常器物上的音乐密码,见证着礼乐精神从庙堂渗透民间的全过程。

余韵:永恒的宫商

当最后一丝光亮掠过展厅尽端的戏服,玻璃展柜中的文物仿佛突然苏醒:贾湖骨笛的清越、“彩凤鸣岐”七弦琴的浑厚、勾栏瓦肆的喧腾在时空中交织成复调。王灼在《碧鸡漫志》中曾言:“古歌变为古乐府,古乐府变为今曲子,其本一也。”从巫觋通神的法器到市民消遣的戏曲,礼乐的形式虽更迭不息,但其“致中和”的精神内核始终如岷江雪水,滋养着成都这座“五日一石,十日一水”的音乐之城。

【更多文物】

黄釉扁壶 北齐 河南博物院藏

黑敢镈 春秋 河南博物院藏

石排箫 春秋 河南博物院藏

铜甬钟 秦 秦始皇陵博物院

陶吹哨俑 十六国成汉 成都博物馆藏

陶伎乐俑 汉 河南博物院藏

陶抚琴俑 东汉 成都博物院藏

陶俳优俑 东汉 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抚琴引凤铜镜 唐 河南博物院藏

木雕琵琶 五代 扬州博物馆藏

“大晟”铜编钟 宋 河北博物院藏

经济观察报

2025-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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