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纸币在宋代流行的必然性与偶然性

　　日本学者宫泽知之认为，宋朝的财政与货币制度，对于纸币在民间与政府之间的纵向流通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这最终塑造了货币在宋朝经济生活中被广泛使用的环境。学者高聪明也认为，这一纵向流动之所以成立，也是基于范围广大的货币民间交易的横向流通。

　　上回本栏所谈北宋交子的故事还没完结，南宋之后，仍有续集。

　　南宋大体继承了北宋的体制，但南宋偏安一隅，余惊未消，要维持国本，经济制度比起北宋不得不有所变革与发展。在这样的现实下，也促成了一些金融创新，比如甚至一度南宋的生存都曾依赖“盐引”制度。

　　盐引，是指在盐业专卖之下，朝廷卖给商人的取盐凭证，已有了后世的有价证券及票据的不少性质。南宋小朝廷草创之时，金军不时南下，处境逼仄，风雨飘摇。从南宋开国皇帝赵构在河南商丘到正式定都杭州，其间经历了10多年，便于携带的盐引在筹集军费等方面功莫大焉，甚至有“南渡立国，专仰盐钞”之说。

　　南渡说的是宋高宗赵构南下，而盐钞就是盐引。高宗登基之前担任兵马大元帅，就以靖康之难的勤王口号，为筹集军费发行盐，不久得钱50万缗(即十串铜钱，一般每串一千文)。甚至在高宗的逃亡立国路线图上，一路也伴随着商人们交钱买盐引的影子。

　　盐利进入财赋，从公元前7世纪的春秋时代即有记录。管仲在齐国即借助临海的地理优势“兴盐铁之利”，可算开盐法之始，此后盐就在官营和私营之间不断变换。唐代从开元之后开设盐铁使，后来这一职位并入掌管国家财政的新部门三司，宋代三司的地位一度与宰相均衡，盐利的作用更是发挥到极致，盐法更为完善，开创了盐引等制度创新。在宋徽宗时期的经济改革中，盐引使用范围更为广泛，其制度在后代被延续了下来。

　　《宋史·食货志》中记载，唐肃宗年间改革盐法，理财名臣刘晏大力整顿，全国盐利一年40万缗，到了晚唐，盐利已经占两朝廷赋税收入的一半。北宋哲宗年间，仅仅淮盐和解盐两项，一年收入就达到400万缗，占了唐代总体赋税的三分之二。到南宋高宗年间，泰州海陵光一个盐监的收入就折合六七百万缗，其一个州的收入超过了唐朝的举国收入。

　　盐引虽然被广泛使用，但还算不上是真正的货币，更类似于今天的债券。就纸币而言，南宋除了交子，最著名的纸币是会子。会子最早在南宋高宗绍兴三十年(1160年)官办，次年置会子务，学习四川交子方式，并且设定面额以及准备金，“悉视川钱法行之。东南诸路凡上供军需，并同见钱，仍分一千、二千，三千凡三等。盖权户部侍郎钱端礼主行之，仍赐左帑钱十万缗为本。”

　　会子分别有东南会子、湖北会子、淮南会子等，在不同地域分别流通。与起源于四川，对应于区域性的四川铁钱交子不同，会子流传的区域很广，其储备主要是铜钱，甚至还有银本位。南宋将领吴玠在河池发行银会子，这被认为是中国最早的银本位制的记录，这也可见白银的货币职能扩大，当时会子和银价之间往往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官会与银价常相为消长，会子轻则银价重，会子重则银价轻。”

　　纸币发轫于北宋，极盛于元代，南宋的作用不可抹杀。甚至可以说直到南宋，纸币才真正在中国广泛流行起来，并且开始有了某种法币的意义。如果说北宋纸币的流行只是局部现象，那么南宋的纸币则是一种全局性情况。纸币出现于宋朝，一方面是货币经济繁荣的自然结果，另一方面则是军事压力之下的被迫创新。

　　会子的流行，首先源自南宋朝廷财政的高度紧张。南宋在各类军事开支以及对外赔款的巨大压力下，“会计不明，用节无度”，费用预支要等数月甚至半年以上。财政窘迫之下，南宋朝廷只能另寻财政来源。南宋控制范围小于北宋，领土缩减一半，但南宋拥有东南富庶之地，有广开财源的潜力。除了开展海外贸易之外，也继续加收田赋之外的各类税种名目，如经制钱、折帛钱、添酒钱等。

　　按照北宋和以后帝国的财政标准较，南宋地域虽小，人口也只有6000万，然而其收入反而高于北宋，南宋孝宗末年政府收入高达6530多万缗，而北宋哲宗年间不过接近5000万缗。这显示出于南宋经济的繁荣与广开财源的实际效用。

　　可见，会子最初的成功，是建立在南宋经济繁茂的基础之上的。那么，从会子在南宋作为法币的普遍使用，又可以总结出什么教训呢？

　　首先，任何货币的流行，都必须有民间信任的基础，在尊重民间规则的基础上，政府再以正确的方式介入管理，因势利导的推进。以北宋交子为例，朝廷一旦发行纸币，那纸币也就带有了法定货币的性质，因其信用建立在政府承认其价值的基础之上。金属本位的纸币，意味着纸币直接与实物货币等价挂钩，维持了其信用。就会子而言，最初是与铜钱直接兑换，并且可以用来和朝廷交易，可以购买盐引、茶引等有效价值凭证，交纳赋税。

　　其次，官方民间良性互动也很重要。日本学者宫泽知之认为，宋朝的财政与货币制度，对于纸币在民间与政府之间的纵向流通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这最终塑造了货币在宋朝经济生活中被广泛使用的环境。学者高聪明也认为，这一纵向流动之所以成立，也是基于范围广大的货币民间交易的横向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