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国德国商会霍飞明：中国速度让人惊艳，两国应加强创新合作

南方财经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郑青亭 北京报道

从追赶到并跑甚至部分引领，中国企业正在中德经济合作中展现出更自信的姿态。

“在全球范围内，中国是创新从概念到落地速度最快的市场之一，从研发、测试、实施到上市，整个周期非常短。这种节奏反过来也改变了企业开展业务的方式，因为产品生命周期变得更短、创新链条更加紧凑。”中国德国商会华北及东北地区董事会主席霍飞明博士 （Martin Hofmann）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道。

12月2日，中国德国商会在北京举行《商业信心调查报告2025/2026》发布会。调查显示，56%的受访企业正在考虑与中国合作伙伴展开更深入的合作，希望借助知识共享与品牌优势推动在华业务增长。霍飞明在会后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表示，在华德企对“中国速度”有深刻的感触，希望深度参与中国的创新生态，并将这种经验带回德国。“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鼓励企业派人来中国学习创新速度背后的逻辑。”

报告显示，60%的受访德企认为，中国同行企业在未来五年内将成为或已经成为其所在行业的创新领导者，这一比例创下历史新高。值得关注的是，认为“中国同行企业已经是创新领导者”的比例从2019年的0%升至2025年的9%。

在此背景下，德企正通过深化本土合作、加速双向知识流动与创新协同，积极应对市场竞争，持续耕耘中国市场。55%的德企表示，总部向中国子公司传递知识与专业技能；而33%的德企确认，也在从中国子公司向德国总部知识输出，其中创新解决方案是主要输出内容（40%），显示中国本土创新正为全球业务带来价值。

当前，德国是中国在欧盟最大贸易伙伴，中国是德国全球第二大贸易伙伴、最大进口来源国。据中方统计，2025年上半年，中德双边贸易额1010.7亿美元、同比增长3%。其中，中方出口额567.1亿美元、同比增长10.6%；进口额443.6亿美元、同比下降5.2%。中国对德出口商品主要包括电机电气设备、机械器具及零件、车辆及零配件、家具、有机化学品、光学及医疗设备等；自德国进口商品主要包括汽车及配件，机械设备，药品，数据处理及电子光学设备，电气设备，化工产品等。

德国累计对华实际投资额居欧盟国家之首。据中国商务部统计，截至2023年底，中国累计批准德国企业在华投资项目12704个，德方累计投入425.7亿美元。德国对华投资项目主要集中在化工、汽车、金融、电子电气、制药和零售等领域。

高达93%的受访企业表示没有离开中国市场的计划，同时超过半数的企业计划在未来两年增加在华投资。“与中国企业建立更加深度的合作关系，并推动以研发与产业化速度为核心的第三轮本地化进程，已成为在华德企强化市场竞争力、推动本地及全球创新的重要应对机制。”霍飞明说道。

21世纪：在你看来，本次调查中最值得注意的发现是什么？是否有任何结果超出了你或商会的预期？

霍飞明：我认为，这次调查中有一些结果，也有一些我们新增的问题，为我们提供了非常好的洞察，显示出有哪些新的趋势。我们看到德国会员企业正在作出反应、调整战略。这一点非常值得关注，它表明我们的会员企业对市场动态有深刻理解。

我们特别强调的一点是“本地化”。我们称之为“本地化3.0”，因为这是一种更强调质量的本地化方式，尤其体现在如何同中国合作伙伴合作、如何理解不同的创新环境，包括创新速度、执行效率以及产品上市周期等方面。

我想将这一点总结为最突出的发现，因为它显示企业正在采取行动以保持竞争力。尽管当下面临激烈的价格竞争、利润压力等重大挑战，我们仍看到50%的企业计划继续投资，以保持在中国市场的竞争力，这清晰表明他们在积极应对，努力保持在中国市场的重要地位，并继续参与中国经济增长。

21世纪：尽管全球形势存在不确定性，许多德国企业仍计划在未来两年加大在华投资。从商会的角度，主要驱动因素是什么——竞争力、创新、风险分散，还是其他因素？

霍飞明：在当前的本地化趋势下，我认为，首先是要保持竞争力。要做到这一点，企业必须确保效率水平，也就是说，需要通过投资来改善流程、推出新产品，这是应对竞争的关键。

第二，我们看到企业在积极推动本地化布局，包括设备、产品、供应链等各个方面。我认为，这与企业寻找新的创新机会息息相关。企业若想实现这些目标，就必须在研发、满足客户需求以及商业模式等方面进行投入，而这正是我们观察到的新趋势。

21世纪：如果从更大的战略视角来看，德国企业应如何平衡其全球战略与对中国市场的深度投入？

霍飞明：首先，许多公司当初进入中国就是为了中国市场——也就是“在中国，为中国”。其次，我们现在看到了一种新的趋势，即探索与中国合作伙伴共同出海的机会，并借助中国在其他国际市场的影响力。

从供应链韧性角度看，本地化也是企业应对全球贸易紧张和出口管制的重要方式。如果企业在中国本地化生产，就减少了跨境运输可能涉及的贸易限制和风险，从而降低了不确定性。所以，从平衡全球战略的角度，本地化本身就是德国企业在华战略中的关键环节。

21世纪：我们再来谈谈“本地化3.0”。你能简要介绍一下它的含义吗？与此前的本地化阶段相比，关键变化是什么？

霍飞明：在早期的本地化阶段，企业主要是建立中国供应链，并在价值链上形成一定程度的本地布局。而如今在“本地化3.0”阶段，多数企业不仅使用中国供应商，还在流程、研发、合作等方面增加投资，使得更多的价值创造环节在中国本地完成。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质量型本地化”。

21世纪：哪些运营环节对德国在华企业的成功最为关键？例如，供应链、制造、研发、管理，还是本地市场运营？

霍飞明：我认为关键在于从研发构思到产品上市的完整链条。在全球范围内，中国是创新从概念到落地速度最快的市场之一，从研发、测试、实施到上市，整个周期非常短。这种节奏反过来也改变了企业开展业务的方式，因为产品生命周期变得更短、创新链条更加紧凑。

德国企业已经看到这一点，并希望参与其中，同时将这种经验带回德国。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鼓励企业派人来中国学习创新速度背后的逻辑。

21世纪：让我们再来谈谈“在中国，为中国/为世界”的意义。随着越来越多德国企业采用这一模式，这对其提升全球竞争力意味着什么？

霍飞明：德国企业非常清楚自己首先要进入哪个市场。因此，对中国市场的理解非常重要。多数企业最初进入中国，就是为了参与这个庞大的市场。但世界不仅是中德或中欧，也包括南美、非洲、亚洲等许多区域，为企业提供了广泛的多元化机会。

在制定战略时，德企会评估哪些市场的客户需求相似、在哪些市场现有优势能够转化为成功。这种区隔——在哪些地区采用哪些商业模式——德国企业做得非常成熟。

21世纪：调查显示，许多德国企业当前正在与“走出去”的中国企业合作。你认为这一趋势会继续吗？在这些合作中，德国企业可以在哪些方面贡献更多？

霍飞明：这是一个新的趋势。我们看到中国政府和企业非常重视国际化和出口，因此，越来越多中国企业向德国企业寻求合作。但这一趋势是否能成功、是否能实现双赢，还需要未来几年观察。现在来看，这是一个最理想的情况：双方都有潜在收益。我们也在持续关注，并希望它能取得良好发展，但结果还需要时间验证。

21世纪：调查显示，许多德国企业预计中国企业将在五年内引领行业创新。你如何看待这一判断？对德国企业而言，这意味着挑战、机遇，还是两者兼有？

霍飞明：我不认为这是挑战或机会之分，更像是对中国创新潜力的认可。目前来看，许多新产品的功能都非常具有创新性。因此，德国企业认为，如果这种趋势持续，中国企业将会引领市场。尤其在新技术领域，快速测试、快速获取用户反馈、快速迭代非常关键，而中国市场正好提供这种环境。德国企业希望加强与中国的创新合作与研发伙伴关系。

21世纪：让我们转向中国的高端制造。在高端制造领域——尤其是汽车零部件和智能制造——中国相较于德国有哪些竞争优势？

霍飞明：如果谈竞争力，我认为人工智能的应用目前在中国的推进速度非常快，是推动智能制造的重要动力。在欧洲和德国，企业在全面采用人工智能方面更为谨慎。

在中国，企业愿意快速测试新技术，即便不完美也愿意试试；如果失败，也能迅速调整。在欧洲，高端技术实力不弱，但实施节奏会更慢一些。

因此，如果比较两者，我认为最大的差异在于对新技术的测试意愿，以及在产品、流程和智能制造中引入新技术的速度。

21世纪：展望“十五五”时期，哪些投资领域或合作方向对德国企业最具潜力？

霍飞明：技术升级将是未来五年规划的重点。德国企业在其中可以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这一升级将伴随对更高安全性、质量水平以及流程卓越性的需求，而这些正是德国企业的优势。

同时，德国企业仍然在研发方面具有强劲动力，能推动新产品的发展。例如在汽车行业，我们关注自动驾驶、新型电池技术等领域，这些都是未来中德合作的重点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