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渣打集团行政总裁温拓思：用技术“颠覆自己”，银行将继续履行核心职能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杨希 北京报道

10月的北京，两场金融行业的盛会接续召开。全球金融机构相聚北京，共议发展。

渣打集团行政总裁温拓思（Bill Winters）是两场会议的重要嘉宾。在金融街论坛上，温拓思谈到，中国在践行“双碳”承诺方面的努力对推动国际合作发挥了积极作用。在21日的Sibos论坛开幕式上，温拓思与Swift首席执行官Javier Pérez-Tasso探讨了全球经济形势及未来银行趋势。

在论坛间隙，温拓思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探讨了他对全球宏观经济以及未来银行业的思考。特别是，作为一名从业超过40年的资深银行家，温拓思重点展望了技术创新对未来银行业发展的影响。

在谈及新技术对银行业的影响时，温拓思表示，如果应用好新技术“颠覆自己”，即使未来金融行业将与我们过去所见大不相同，银行也将始终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继续履行包括价值保存、信用中介、支付等在内的核心职能。“技术将让银行变得更加高效，也将有助于银行业继续保持盈利能力。”温拓思表示。

《21世纪》：近期中国推出了一揽子增量政策，这些政策将对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产生哪些影响？

温拓思：此前中国经济确实面临一些挑战。这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是需求不足，第二是投资界的风险偏好偏低。包括中国央行在内的决策层此时出台政策，表示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一揽子增量政策具有针对性，意在重新点燃消费和投资，特别是对房地产领域的投资。

我认为这些政策对整个市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政策降低了融资成本，包括房地产领域融资的成本。同时政策旨在缓解人们的担忧，恢复市场情绪和投资者、消费者的信心。股市的表现也非常积极。

至于对于渣打银行自身业绩的影响。首先肯定是有利于消除对个人业务和中小企业客户的坏账影响，但这是一个比较小的方面，因为过去三年中渣打已经很好地解决了我们的房地产市场坏账问题。

从长远来看，我们欢迎一个强壮的、强大的、对世界做出更大贡献的中国经济。市场相信会有进一步政策出台。当然也要关注后续出台的政策是否符合市场预期。

《21世纪》：美联储最近的政策变化将如何影响美元、人民币及外汇结算的趋势？如何看待全球货币体系的多极化趋势？人民币在其中处于什么位置？

温拓思：总体看，美联储降息50个基点是在预期范围内最大的一个值，短期内造成了美元走弱。同时随着利差缩小，人民币的表现和走势是利好的。人民币的汇率走势目前面临着影响相反的两方面影响，一方面是人民币利率，另一方面是对经济增长的预期使得人民币汇率走高。现在看，美国经济还是相当强劲，可能后续美联储的降息步伐不会有市场之前预期得快。

两种货币之间的走势也取决于两家央行未来对利率调整的具体举措。我们感到中国央行乐于保持人民币的强势货币地位。这背后有几方面原因。第一，在世界贸易版图中，人民币越来越多地被使用；第二，在货币储备中，人民币也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占有更多份额。这都是中国央行愿意看到的。

目前人民币在中国跨境交易中占比近50%，这表明进、出口商普遍接受人民币作为结算货币，这是好事。这也带来了一些问题。随着离岸人民币总量增多，目前可投资的产品和渠道还是相对有限的。我觉得中国的决策者也清楚这些挑战。

人民币已经在国际化道路上走得非常远了。渣打银行在人民币国际化拥有领先地位，我们与中国、包括中国香港的货币当局紧密合作，推进人民币在离岸市场形成更加有深度的收益率曲线，扩展人民币的使用深度。不仅让人民币能够应用于经常项目下的贸易，还能够在离岸市场创造更多投资和借款机会。我对于人民币国际化的前景毫无怀疑。

渣打银行（中国）有限公司行长、总裁兼副董事长，企业及投资银行业务董事总经理鲁静补充道，渣打银行在2013年推出了人民币国际化指数，现在已经被广泛使用，我们用一揽子指数追踪跨境人民币国际化使用场景。我们观察到2023年人民币国际化指数比同期增高了33%，在今年1到7月份又创新高。人民币的“朋友圈”在扩大，使用场景越来越多。我们也热切希望人民币可投资品种可以更丰富，对于投资人的使用场景也可以更加便利。

《21世纪》：渣打为何持续加大对中国市场的投入？

温拓思：渣打从1858年开始在中国运营，已经在中国持续运营了近170年。我们和客户之间有非常好的黏性。在我们服务的全球客户中，很多都是以中国为核心的，包括贸易往来和投资。所以中国市场是渣打集团全球业务的核心。

中国和世界其他经济体之间的贸易形式、范式正在发生演变。中国人越来越富有，需要多元化的财富管理，渣打看到了这些趋势，也因为这些趋势做出灵活变化。我们在不断的进化，对中国的承诺水平是在不断提高和加深的。当然在一些领域我们会减少投入以应对变化的形势。

《21世纪》：在本次Sibos大会上，渣打的主题是“未来银行业”。你认为未来银行业有哪些关键趋势和主题？

温拓思：作为一家银行，我们对很多经济指标是很敏感的，包括贸易总量、经济活跃程度等。前几天我遇到一位前监管人士，他对我说，银行业应当对未来非常担心。因为现在出现了区块链这样的新技术，中央银行也在出台数字货币。银行原本是中介，这些新技术诞生后银行作为中介的必要性已经大大下降。

我想说的是，我从业已经40余年，每一年都有人说一样的话。相信如果我们回顾银行业过去百余年的发展，每年都会有人质疑银行业存在的价值。以电报为例，当电报技术发明时，也有人说没有人会需要汇票这样的银行服务了。但银行业进一步推出了电子汇票，推出了Swift系统，包括中国的跨境人民币支付系统也由此演变而来。总而言之，每年都会出现新的技术，也会有新的挑战，银行也在演进。

要展望银行业的未来，我想还是要回归到银行业的核心功能。第一是价值保存，第二是作为信用风险的中介或者是中间承担者，第三是支付。最近银行业还发展出了新的职能，就是为客户提供财务建议。

这些核心功能，以后银行仍然可以提供。当然，这些服务和功能也有可能由其他机构提供，或实现完全电子化替代人工，但更大的可能还是由银行以及非银机构继续提供。这些机构受到严格监管，在合规领域也做得更好。我相信银行如果能够更好地利用技术，颠覆我们自己的行业，仍然可以用不同的方式继续履行银行核心职能。

渣打银行许多核心领域的基础设施都做了大量投入。包括我们更多在贸易产品中使用加密货币，在通证化资产中加大投入，还投资中央银行数字货币。我们也和包括金融科技公司和科技巨头在内的强大伙伴建立合作伙伴关系。我们用渣打的专业知识，融入到这些科技巨头所创造的电子化场景和生态系统中去，反过来，他们也加入了渣打的生态系统。这些都是我们的增长领域，它们不是威胁，而是机遇。

未来的金融行业将与我们过去所见大不相同，但我们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事实上，我们的许多增长正来自这些新兴领域，除此之外，这些技术还让银行变得更加高效。这些技术创新可能会对银行利润率造成压力，也将有助于银行继续保持盈利能力。

《21世纪》：渣打如何利用人工智能创新传统银行业务？我们该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创新与金融行业伦理的平衡？

温拓思：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目前，渣打内部有上百个计划中的AI应用场景，最大的应用场景是在合规领域。早在应用AI的初期，我们就意识到，我们需要采用“先防守，再进攻”的策略。

在7年前，渣打成立了AI委员会，在每一个AI场景真实应用前，我们都会仔细讨论，分析利弊。其实数字也是有偏见的，机器学习的过程还可能加强这种偏见。所以我们在识别潜在伦理方面投入了精力和资金。

另外就是网络安全。随着交换数据增多，银行与外部源的连接也越来越紧密，网络安全已经成为银行首要关注的问题。在过去几年中，随着生成式AI的出现，每个人的电脑上面都有生成式AI的应用程序。渣打的首要任务是要保护数据安全。

所以我们不允许员工使用Chat-GPT这样的生成式AI工具，也不允许把私人信息、或者客户保密信息向外发送和传播，我们只允许这些信息在渣打内部合成，利用生成式AI工具来处理。用这样的方式，我们可以利用到生成式AI的益处，同时也更多地训练渣打内部的数据库，让它变得更加强大。

最新的进展是，我们现在有大约20个应用的场景，正在运用生成式AI进行数据的训练和深度学习，但现阶段并不开放给每位员工。我想到明年年中时，其中的大部分功能会逐步使用起来。

《21世纪》：你如何看待金融科技对传统银行业务的冲击，以及带来的机遇？渣打在金融科技创新方面有哪些布局？

温拓思：我们在金融科技领域非常活跃。渣打旗下有一家渣打创投，已经投资了约40家金融科技公司，我们还与约300家金融科技公司结成伙伴关系。我们也投资了世界顶级的两家数字银行，就是香港的MOX和新加坡的Trust。我们也在多地与当地合作伙伴一起进行电子银行、数字银行方面的投资。

我们的宗旨和目标是为客户创造更好的数字化银行体验。在资产方面，我们提供更多的数字化资产；作为托管人，我们的资产托管服务也大量应用数字化技术；在中小企业融资方面、中小企业贷款方面，我们也用数字化平台；在财富管理领域，我们也运用金融科技手段，为客户经理以及客户提供财富管理的意见和建议。上述这些应用场景，有些从初始就是由AI实现的，更多的则在创造时并没有AI出现，但现在我们正在引入AI功能，特别那些需要大量接触数据的领域。